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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火子:大戰後昆侖關巡禮——並記殲滅戰的大捷及勞軍的經過


             
儘管「皇軍」怎樣的誇大狂,顛倒是非,或者輸了不認帳,這回終竟啞口無言了!它可以把平型關、台兒莊……一切的敗績自欺欺人地說成是勝利,但1939 年除夕之夜在桂南昆侖關的一次潰敗,卻是無法塗改顛倒了!是的,自從攻略南寧之後,「皇軍」一直滿以為可以順利地向北推進,想不到到了昆侖關就遭遇到了我們有力部隊的進擊,一直到全軍的敗退。這中間東京的、漢口的廣播台,始終不敢隻字提及「皇軍」在桂南的這一個可憐的遭遇!

這次我從前線視察回來,興奮之餘,僅把「皇軍」的可憐相、我們的威武記在後面,告訴讀者。

一、第五師團的悲哀

這一次進窺桂南的「皇軍」,主要是第五師團,它與第一、第六、第九師團被稱為日本最精銳的四個部隊。尤以第五師團被視為特別厲害。過去所謂坂垣師團即是。坂垣征四郎晉升為陸軍大臣之後,師團長便由現任的那位今川均接充。這師團因為從在那個被稱為「關東軍三羽鳥」的主腦板垣所訓練下,一向就配備很好,同時也以此擔負起橫衝直撞的侵華主要任務。因此,過去從南口起以至山西、山東、廣東、瓊島和對蘇作戰的諾門罕,這些重大的戰役,無一不是由第五師團擔當,中間雖然在平型關、台兒莊及諾門罕都吃了很大的虧,但是這仍足以證明第五師團是精銳的部隊。好吧,這一回,這所謂最精銳的部隊,又擔負起到桂南這一戰役的責任了。它自然以為曾經嘗受過南口、平型關、徐州、台兒莊、廣州及諾門罕這許多激烈的戰役,而且從它們兵士的日記中還曉得未來之前曾經練習了兩個月的山地戰,憑這經驗還大可以一鼓而攻至桂林,或者更由湘桂路而至粵漢路。但是它的企圖是整個失敗了,而且喪失了一個旅團以上的兵力,給我們造成空前勝利的戰果,而給它們自己以空前的敗績,比之諾門罕還要慘重,它們是永遠料不到盤據在昆侖關這樣險要的高地,我們以不利的攻勢,而它們竟也吃了這麼大的虧的!

戰爭是空前的激烈,我們以大炮、手榴彈、機械化部隊,加之空軍的協助,尤其士兵的勇敢,把第五師團打得落花流水了。儘管第五師團怎樣頑強,士兵的出身大都是「山口縣」那些強悍的農民,但這回是比不上我們部隊的戰鬥力了。

這是第五師團的悲哀!它有資格去參與任何一個困難的戰局,但卻很少夠資格得到勝利的戰果。過去有平型關、台兒莊(或者加上諾門罕)的慘敗,現在又加上昆侖關被殲滅的可憐的史記了。

(諾門罕戰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及蘇聯雙方軍隊分別代表「偽滿洲國」及「蒙古國」發生的一場戰爭。交戰地點在外蒙古境內的諾門罕地區。日本聲稱1939年9月第二次諾門罕戰役中,日軍死亡七千人,受傷八千人,失踪一千人,有專家認為日軍實際傷亡數字應遠大於此。)

二、踏上昆侖關的高地

昆侖關大捷的第四天,我們從桂北趕到了桂南。在昆侖關之間,曾有過幾天時間勾留。一個黃昏,我們隨著×軍長一直爬上×××高地。望著幾裡路的前面就是火光和炮響,我們所站的地方是完全在炮火有效射程之內的。當天曾落過炮彈。×軍長為我們對這昆侖關的地勢作了一回解釋。昆侖關,在歷史上是有名的天險。聽說宋朝狄青討伐「南蠻」龍子高的時候,帶領十萬大兵,最初到了這裡,就沒有辦法順利地通過。

後來他只得施了一個計謀,在元宵的前天臨時放了十天假,讓兵士們痛飲狂歡。龍子高看見狄青這樣放縱部隊,以為會有一個時間的停息,不料狄青就在元宵之夜,一面向四處張燈結綵,一面突然地夜襲昆侖關,終竟過了。不想經過千年以後的今日,在昆侖關又要展開一幕爭奪的劇戰。而我們與日軍的仇恨是遠高出於狄青與龍子高的,頑強也達到罕見的程度。

昆侖關到處都是山地。從思隴起,透過昆侖關一直到九塘、八塘,沿途都是四五百公尺的高地,中間只有一條迤迂的隘路。昆侖關是一條比公路較近的小道中的一個關口,門上刻有古雅的「昆侖關」幾個字。關的閣樓上是關帝廟,我們在那裡和士兵們同合一個影。在門樓上邊,望見前面的屋頂還陳放著一隻不知若干日前被炸斷的「皇軍」的手。到處都嗅到死屍的味道,戰場才清理不久,死屍只隨便地掩埋,鬆散的泥土還散著臭氣。

光是打昆侖關這一個關口,倒不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難打的是昆侖關之前有三個高地,即「同興北面高地」、「六零零高地」和「羅塘高地」。這些高地都起碼四五百公尺,斜角很銳,作為昆侖關北面的最好屏障。再過就是界首高地、四一五高地,彼此連綿著,和其他許多的相結,一直伸到八塘。這些高地我們都到過的,「皇軍」的野戰工事還保留著,高地上的樹木都燒的燒、斷的斷了,樹幹和泥土到處都充滿彈痕,地上到處都是墳堆。

三、一個空前的大殲滅戰

    「皇軍」自從奪得南寧之後,即把指揮刀一揮向北推進。當時我們因為戰略的關係曾退到賓陽。「皇軍」的足跡於是到了思隴(有人說而且到過廬墟)。思隴離昆侖關三十五公里。等到我們的軍事全部部署妥了,便作了全線的反攻。首先是正面的威力把「皇軍」一壓就壓到了昆侖關。現在「皇軍」是非常頑固地利用了高地的天險作守勢了。

在這情形底下,我們採取攻勢是不利的。但是我們的配備並不比「皇軍」弱,同時與六塘、七塘等地的友軍時相策應,襲擊日軍的後路,於是我們在12 月18 日的那一天開始攻堅的戰略,正面攻昆侖關了。

經過四天的惡戰,我們攻克了昆侖關的羅塘高地,接著又攻克了同興北面高地。「皇軍」的頑強精神是極可佩服的,它守著當中一個六零零高地,在我們羅塘、同興兩高地的夾攻下,還死不肯退。它們兵士作戰的能力強得很,旅團長死了,聯隊長、大隊長、中隊長都死光了,他們仍在那裡單獨作戰。但是它卻沒奈我們的大炮和手榴彈何!

從一個俘虜口中,知道他們「皇軍」對於我們手榴彈的豐富,表示驚歎!

他說﹕「你們真多手榴彈,好像永遠丟不完的樣子,我們真不行哪!」

是的,我們這一役,手榴彈的消耗也在×萬顆!

「皇軍」的後路不能通了,這一回就給它打一個「困籠」!儘管工事做得好,士氣頑強,拼命使用毒氣,但是第一,抵不住我們的大炮和手榴彈的爆擊;第二,抵不住糧食的缺乏;第三,下級幹部的死亡。歸根,它就只得以飛機去輸送水、鹽、糧食和下級幹部。但手段不高明,大部全落在我們陣地。

這樣地過了兩個星期,「皇軍」不幸的日子!

四、一個旅團的滅亡

(一)「從南寧至昆侖關我們的進軍未嘗見一死者向後。今天續漸看見死傷的人運下來了。聽日人的炮火,那一定是非常厲害的隊伍……」

(二)「今日剩餘的炮彈漸少了。中村旅團長要在公路強行通過,陣亡了。」

(三)「我第十二旅團長中村正雄因率隊至昆侖關增援,被敵炮火擊斃了!」

(四)「我小炮隊將宿居小山,聞炮聲四起,九塘即陷,彈藥和糧極乏。我儕固守陣地。中村少將不幸為護國鬼了。遺骨埋戰壕中。」

……

這是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第四十二聯隊日軍士兵12 月24 日的日記。首先我們曉得他們喪去一個少將旅團長中村正雄。抗戰以來,「皇軍」旅團長的死亡現在是第三個了。而這一個聯隊大隊長以下的死亡,更無法統計,至少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戰利品實在太多了。而「皇軍」狼狽也於此可見一斑。過去「皇軍」敗北,無論如何也拼死地先把軍用品帶走。這回卻無暇及此了。

單舉一個例子就可以知道他們忙亂的情形。我們清理戰場的時候,第一,發現了幾十匹死馬,馬肉都被挖出來,充當食品;第二,也發現了幾十匹活馬。我們知道,倘使「皇軍」撤退從容的(假使還有殘兵撤退的話),馬匹是必須要的,軍用品、文檔,一切都需要它馱負,長官需要它代步。這回卻連馬匹也來不及帶走。我們就可知道困守昆侖關的一個旅團生還的若干人,軍用品遺留若干數量了。

一個旅團萬餘人是全部消滅了。一個旅團的軍用品是遺留在昆侖關上了。照現在所逐漸發現的,戰利品已滿三四十部大貨車(第一批共二十一部已載運後方展覽),原來「皇軍」是非常乖巧的,兩個星期的困守戰,自知無法解圍了。眼見無數兄弟們都做了「護國鬼」,便把那些多餘出來的軍用品藏在地下,上邊放一個死屍,把泥土封上(火化也來不及了),可是我們的弟兄爬上昆侖關的高地之後,為了「發洋財」,曾把好些墳土挖出來搜索「護國鬼」身上的東西,最後無意中連機關槍、大炮都搜出了。原來地下有這麼多的寶藏,單在師部調查,機關槍就獲得九十餘挺,而步槍、子彈、毒氣……更不堪計算。

現在我們攻上昆侖關的士兵真是闊氣了。我曾經碰到幾個×××師的士兵,我看見他們左右手都戴有兩個手錶,而口袋裡也可掏出一束來,軍用票、照相機、自來墨水筆、皮靴,這些都變成我們士兵的軍用品了。

五、勝利的意義

在前方,我們曾分訪過幾位高級長官,他們對於這一次勝利的意義都曾有所指明。第一,我們曉得﹕此次「皇軍」入寇桂南的武力,除了三十多隻戰艦、百多架飛機,主要的是第五師團與第二十八師團:即臺灣師團(按﹕一師團有兩旅團,每旅團有三聯隊,每聯隊約三千人,與其他各種特殊編制,合約二萬五千人左右)。「皇軍」侵桂的企圖是這樣的:第一,自然是企圖切斷我們的國際路線;第二,是企圖對我們內部政治的威脅,藉此以支持汪精衛醜劇的演出。據說,汪兆銘最近曾到了廣州;第三,是企圖對法國的威脅,知道法國忙於歐戰,也許從此會奪取法國在緬甸殖民地的某些利益(緬甸與廣西接壤)。

但是這些雄心與企圖,在昆侖關一役都被我全部粉碎了。而且「皇軍」的進軍目的,還志在擾亂我們整個軍事部署,以為粵北與桂南雙方的攻勢,我們至少應該有一方面的失利。可是它想不到進到昆侖關之後,我們不特不忙亂,而且還大有力量給它以反攻。昆侖關勝利的意義,表示著我們在頑強日軍新攻勢之前,我們的軍事是大有把握應付,足以打擊它的企圖的。

一個集團軍總司令對我們說:抗戰兩年半,日人在戰術上是完全採取攻勢的。雖然我們在戰略上採取主動,但在很多戰場上我們還是被攻擊,取守勢的,在戰術上完全被動。台兒莊、德安、黃梅、湘北,這一串輝煌的勝利史實,歸根,還是最初受了攻擊,然後在某種有利的形勢底下展開包圍的殲滅戰。這一回昆侖關的勝利則有所不同,日軍是退守在一個天險的關口,我們去攻擊,所謂攻堅,打硬仗。在戰術上,我們是採取主動的。兩年半以來,我們老是受攻,現在我們主攻了。昆侖關是我們第一次攻戰的勝利。

再說﹕「皇軍」的兵力在固守昆侖關的最初是第五師團的第二十一旅團,後來又增援了台灣師團的一個旅團,上邊說過「皇軍」的士氣是頑強得可以的,而第五師團的裝備又是有名的完整。飛機白天活動得非常厲害,自早至晚百餘架的轟我陣地及掃射我作戰的兵隊。

同時,「皇軍」的不顧國際公法(由來已久了),拼命使用毒氣,在最初是毒氣罐,最後並使用毒氣炮了!但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終有辦法攻下的!這表示著,我們的裝備並不亞於「皇軍」,我們也有攻擊的能力!人們常說,日人佔了一個地方,我們要取回來就難了,這回不就是證明我們也可以攻克日人佔領了的地方嗎?

是的,我們的配備並不下於第五師團,單說我們的榴霰炮就比日人多出不知多少!而士兵的英勇、機巧,也遠非日人所能及。飛機來掃射嗎?我們可以趁此機會沖向前肉搏,使其完全消失了它的效能(有一次日機向我們一團人的陣地投了百餘枚重磅的炸彈,結果只死傷我們兩個人)。「皇軍」放毒氣嗎?如果吹北風,它們會自吃其苦;如果吹南風,我們的弟兄也會異常迅速地走上山頭。毒氣比空氣重,是逐步向低沉的,因此弟兄們都不易上當,何況大部分還有面具呢。有人說:日本的國力至多只能夠支持它的戰爭兩年又半,昆侖關的大捷恰是戰爭1940 年開始的前一天,這剛好證實了那估計的正確。

(本文屬筆時,粵北大捷及日內閣又一崩潰的消息交相而來,新春佳日,聽此不勝欣喜!)

1940 年是反攻年!是勝利年!

六、幾個戰爭中的插話

不要說「皇軍」的頑強是根生的,至死不渝的。我們知道他們的大部分都是一時受愚而供了軍閥們的犧牲品,所以這回配合著軍事的攻勢,就有了自抗戰以來第一次的「敵前廣播宣傳」。

那是鹿地亙先生領導的「在華日人反戰同盟西南支部」的五位日本友人,以及朝鮮義勇隊的工作同志,他們在反攻昆侖關的開始,就馳赴到火線上,擔負起這偉大的工作。在西班牙戰爭時,我們曉得這敵前廣播者在政府軍方面收到很好的效果,國民軍拿著槍投降過來是常有的事。

一個月夜,昆侖關前的×××高地,那是一個才被我們佔領了不久的地方,淒冷的月色照著充滿彈痕血跡的松崗上,三百碼前就是日人的機關槍陣地了。他——鹿地亙先生這時在那也許血跡還滲泥土未乾的一塊地方,面對著廣播器開始了他的對敵宣傳。日人是莫名其妙的,這「摩登」的玩意使他們大驚小怪。跟著一排一排的機關槍掃射過來了。

鹿地亙先生重複著他的說話:

「朋友,請聽我說來!如果你認為我說的不對,就開槍打過來吧……今晚月色這樣迷人,你們會想到家鄉里也有一個同樣的月色嗎?那家鄉是有著你們的父親、母親、妻子的呀!為什麼你們要離鄉背井?」

接著更說明了軍閥怎樣欺騙他們的理由。握在三百碼距離外「皇軍」手中的槍呢,聽了這番話之後打過來嗎?沒有!可惜他們都在受著箝制,沒有辦法歸順到我們這邊來。這一次廣播深深地觸動了他們,在一個屍身上撿出的日記(名字是吉田時吉,北支派遣軍今村部隊,坂田部隊的班長)寫著﹕

「今晚月色很好,敵人在陣前播音;有這麼一套的設備一定是很優秀的部隊了。我愁苦地坐在戰壕中,同僚都死去大半了,外邊炮火異常厲害,大小便也只得就地解決。冷月當空,我的確想到家鄉了,什麼時候才可以返鄉呢?我把千人針纏著我的頭頂,祝禱上帝,新武運長久!……」

在另外的一個屍身,我們又搜出一張信紙,寫著相當優秀的詩句,而內容卻是對於戰爭的厭倦與恐懼,那是:

「勝利是死,
失敗是生,
戰場是墳墓,
炮車是喪車!」

是的,日本對華作戰,倘使表面上愈是勝利,則國民死亡的可能愈多;相反的,乾脆快點失敗了,反而獲得多數人的生存。這是士兵們所實感的真實情形,軍閥們卻沒有理會到這一點,仍驅著國民去死亡哩!

下邊是另外幾個關於我們士兵壯烈的故事,應該與「皇軍」的那種頹喪的士氣一比。我們的士兵太偉大了,他們並沒有對於戰爭中死亡的預感或恐懼。他們是那麼舒閑,若無其事地對戰爭從沒有半句怨言。

而說起戰爭的遭遇,則起碼可以口若懸河地說出幾個神話般的故事。

有一個伙夫,在黃昏時分,送飯到前方,在昆侖關那種交錯的山道上,他走著,卻沒有理會到他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一會,他漸漸地走向日人的陣線上來了。我們的哨崗遠遠地喝止著他,他卻沒有聽見。

最後他真的踏入敵陣了。他看見一個日軍軍官拿著望遠鏡在望著我們的陣地。好,現在掉過頭來就跑是來不及了,反正到了這裡,他心想不如就以一條伙夫的命跟他一個軍官拼一拼也是好的。想著就從山腳爬上去。那軍官只顧遠望,在他跟前來了一個人卻無法看到。他——那伙夫首先搶去了日本軍官的望遠鏡,接著就抱住他一起滾下山。原本是想活生生捉那軍官回來的,可是那軍官卻要拔刀刺死他,伙夫沒有辦法,只能緊緊地掐著軍官的頸項使他窒息而死,結果,伙夫自己依然有辦法逃了出來。

一個曾經參加過盧溝橋、上海、台兒莊等戰役而未受過傷的班長,一次衝鋒中,他想要活捉一個日本人回來,在那裡糾纏著。日兵在貼身的時候,拔出刺刀要殺死他。班長沒有辦法,為了防衛,只得把日兵壓在地上,左手從袋中摸出手榴彈,放近嘴邊咬開了掣,放在日兵下邊。他抱著共同赴死的決心,轟的一聲,首先自然是日兵的死,而他自己的腿部也炸傷了一個洞。①

日兵的野戰工事做得很不錯,往往一挺重機關槍巢裡,掃射出來,使你不易近前。「好,怕你刁麼?」一個上等兵當他看見很多弟兄沖過去又倒下之後,他氣憤憤地立下誓要把這挺機槍消滅。他左掩右蔽地爬著向前,日兵的機槍只是向前卜卜卜地射著,卻冷不防有人從旁邊跳過來,把他的槍向外一拉就搶了去。日兵躡尾追著,兩個人在機關槍前展開惡鬥,另外幾個日兵趕來了,自然這勇士結果成仁,但我們其他的弟兄因為那機關槍已離開了巢穴,乘機沖過來,一陣排頭火,那幾個曾手刃我們勇士的日兵,只得做他們的「護國鬼」了。

七、側面戰鬥的戰鬥員

車子到了柳州,我們就曉得在這一次大戰中,那些在側面戰鬥著的戰鬥員也居了特烈的功勳!這就是民眾的力量表現在戰鬥的裡面!

有人告訴我們,廣西民眾的特性就是不怕軍隊,同時也組織得比較嚴密,鄉村、街,這一層一層的組織非常分明,所以軍隊方面倘使明瞭他們這種層次,進而請求説明,是不會得不到成功的,否則效果恰得相反。

有一個連長在一個鄉村摸不清這個組織,花了兩個多鐘頭也雇不著幾個伕子,可是後來曉得必須請教他們的鄉長才有辦法,結果立刻得以徵募出兩百個來。奇怪的就是:先前那個村子原是荒涼得人影也不多個的地方。

是的,這一次民眾在戰鬥中最大的幫助就是對於交通線的破壞與修復。在前方的情形是這樣的:我們最初作戰略上的退卻時,因為遏止日人的追蹤,首先對於公路予以破壞。這時間是非常短促的,而責任又這麼繁重,可是當地民眾卻圓滿地完成了!單說這一件事就夠感動人,在12 月初旬的一個晚上,因為我軍的退卻,日軍的追迫,我們必須把公路破壞。但是破壞的工作,要在我軍開走了之後,否則不是遏止日軍的進迫,而是阻止我軍的撤退了,因此,工作就顯得十分的艱辛而危險。我軍開走了,民眾便失了保護;而日軍又會在最短的時間到來。會不會當路還沒有破完,日軍就追到呢?這誰也不敢擔保,民眾也深知道這危險的可能性。但最後他們決定了,倘不這樣做,日軍豈不是可以儘量利用它們的機械化長驅直進了麼?當他們送走了×萬軍隊向北撤離之後,在晚上6 點鐘開始,兩萬多的徒手民眾,拿著火把,以最敏捷的手段,只不過幾小時的光景,便把整條路完全破壞了。你想,兩萬民眾,伴著熊熊的火光下工作,而且情緒是異常緊張的,說不定下一秒鐘日軍就趕到了,你說這場面不夠偉大動人麼?①

現在,破路的工作是尤其艱辛了。邕欽路和邕賓路的部分,為了不讓日軍的機械化部隊和援車順利通過這兩條交通線,我們在軍隊與民眾很好的配合下,不斷地在工作著,誠如我們所知道的,白天日機活動得可以,同時裝甲車也能從前邊開來,這兩者都會大逞它們的兇性的。但是我們的民眾可不管,一方面我們的軍隊在給它們以打擊,另一方面我們的民眾也抱著「你來我停下,你走了我再來」的辦法,始終不停地苦鬥。不過,我們花了整天的時間才破壞了的缺口,日軍憑著他們機械化的幫助,只消幾個鐘頭就修復了。這樣愈發顯出我們破路的忙迫。我們有的是無窮的人力,你可以幾個鐘頭修復,但是卻沒奈我何——接著我又來破壞了!

其次,要說到民眾協助軍隊的一種固定的組織。這就是廣西綏靖公署政治部領導下的「軍民合作站」。本節開頭所以說我們到了柳州就曉得民眾在戰鬥中的功勳,就是說,在柳州就看到了有「軍民合作站」這樣的東西。

「軍民合作站」現在一共設了六十二個,其最前的一個越過了思隴,將來還跟著軍事的推進增至一百個以上,也許現在昆侖關、九塘也增設了吧。「軍事合作站」目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協調軍隊與民

①劉火子據此創作詩歌《公路》

八、弟兄們要求些什麼?

我們是一個慰問團的組織,在未出發之前,我們就曉得慰勞中要注意的幾個地方,最要緊的就是我們不能買太貴重的東西,要切合弟兄們的需要。有很多不明白前方情形的人,往往買了很多罐頭鮑魚、火腿之類的東西,結果這些都不能停留在兵站、副軍處、參謀處等地方,等到流到連部時,已面目全非了。「軍民合作總站」的一個領導者說:兵士們目前最需要的是草鞋的補充和底衣的更換,特別是後者,因為很多自別省來的兵士,夾途行軍,沒有底衣更換,以至弄得滿身蝨子,歸根,惹來一種烈性的皮膚病!

食品呢?罐頭鮑魚、火腿之類,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他們要的是一種比較能夠儲存久點的東西。「軍民合作站」現在打算發動一個番薯乾運動、甘蔗運動,這是比較切要的。假定每站可以募集番薯乾三千斤、甘蔗二千根,以一百個站計算,那合攏起來以之慰問弟兄,豈不很可觀麼?而且這些是能夠擔保如數送到兵士面前的東西。

我們也曾到過一個兵站醫院去,我們曉得他們缺少的自然是藥品。

但是院長對我們說,雖然缺少是缺少了(全部只得藥品六種),卻還不十分成大問題。沒有「花士林」嗎?可以豬膏和牛肉合調代替;沒有酒精嗎?可以「三花酒」代替。「醫」、「食」、「住」、「行」前三者都可以勉強解決,「行」是麻煩一點,因為傷兵來往不少,院裡的擔架兵往往不夠用。不過也在設法補救中。

說到兵士們所需要的東西,院長說有很多不明白傷兵心情的青年男女,一股熱情跑去慰問傷兵,對他們大「賣膏藥」。傷兵心情是比較煩躁的,他們從火線退下來,似乎一時還未急需聽青年們講道理,看標語。比較急需的似乎是一點溫和的慰藉和實際的贈興。與其你對他們演說,毋寧給他們寫信、盛飯、扶著大小便。與其你給他們滿貼著標語壁報,毋寧為他們徵集一點草鞋、餅乾、毛巾、香煙。

告訴後方人士,能不能在這方面給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呢?

九、勞軍散記

桂林的文藝界及新聞界的十三位工作者,到了柳州,我們受到當地幾個青年團體的要求,共同舉行了一個座談會,交換了一些當地的救亡運動情報和國際消息。這似乎是國內一般青年的共通現象,渴望著知道國際的動向。「蘇芬問題的癥結怎樣」、「歐戰問題對中國的影響」和「美日談判與中國抗戰前途」。這些我們都利用了孫院長的報告,作一回簡略的答覆,自然他們所惶惑的,現在都比較清晰了。

從一個青年的報告,我們知道柳州的救亡運動,似乎還沒有很好的開展,仍留在一個演劇的工作階段上面。

……

車子向南駛去,漸漸接近前線了。過了賓陽、思隴,一切都充滿戰時色彩。觸目的就是兵士、軍器和日機轟炸的彈痕。民眾的買賣和墟期仍然繼續,但主要的是出賣一些食品,攤子很多,從前方調回來休息的兵士在吃著零食。我們的機械化部隊、汽車、坦克炮車不時出現,揚起一陣一陣塵埃。冬天陰沉得很!樹木大半光著身子。

我們帶著大批「精神糧食」到了前方,十幾二十面錦旗敬獻給勞苦的將士們。另外是賀年片、畫報,這些在價值看來是很難推計的,現在最可貴的就是我們這些從來握筆的人竟也敢到最前線來,意義的重大使得這些物品的價值也高貴起來了。

飛機是整天活動的,「嗚嗚嗚」地一批一批飛著,炸彈觸地的聲音「孔隆、孔隆」不時敲打著你的耳鼓,但這些並沒有威脅著我們。

我們決定到最前線去。說也奇怪,沒來之前我們總擔心著,彼此囑咐在東行的時候緊記監視天空。等到真的來到前線卻並沒有如此張惶,坐的是一部有篷的客車,根本就沒有什麼空間給你瞭望,結果大家也就索性不管,處之泰然了。

吃過晚飯,才四點鐘,我們隨著杜(杜聿明)軍長一直到前線。我們帶著幾大簍的賀年片、書報,沿著隘路,穿過昆侖關,沿途遇見士兵們就分給他們一大疊,叫著「後方的老百姓向你們拜年呵!」

士兵們突然聽了這麼親切的話,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有些是微笑,有些是張大了嘴巴和眼晴,驚奇地叫著「啊」!

沿著隘路一直到九塘,我們來此慰勞的消息像電流一樣地傳遍了山谷。士兵們遠遠看見我們來,吃著飯也好,談著天也好,都跑開來接過我們的禮物。「祝你們打勝仗呀!」

那些站在山崗上邊的哨兵,他不能離開他的崗位,真是急得沒辦法,只有大聲地叫道﹕「也給我一點呀!我不能下來呀!」

我們也曾走到一些高地,那裡有我們的×××陣地,我們親到壕塹裡把禮物送給士兵們,士兵們要跟我們握手,邀我們複述苦戰的故事。

回來時我們乘著一部汽車。在途中迎面來了×××部坦克開赴火線上去。汽車從他們旁邊擦過,我們投給他們一大批一大批的書報雜志!而且說著:

「後方民眾向你們道喜!」
「祝你們打勝仗呀!」
「沖到南寧去呀!」

他們都慢著車撿拾我們的東西,就在車前的燈光下閱讀起來了。
他們是興奮而欣喜的!
熱情流遍山谷,流遍每個戰士的心底。我想我們此行的意義是重大的!後方能不能多組織幾批人到前方走走呢?

香港《珠江日報》戰地報導特稿   作者 劉火子
寫於1940 年元月19 日桂林
刊於1940 年1 月29-30 日、2 月1 日香港《珠江日報》(現藏於北京國家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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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短鐘針交指著正午的太陽, 說這是最平等的一瞬吧; 而地獄與天堂間的距離呢,遠著呵! 金屬的鐘音迴蕩於都市之空間, 一下,一下,緊敲著人們之顆心。 於是標金局裡的人散了, 堂皇的寫字間也空著肚子 看那意大利批檔的門階, 流注著白色的人流, 而雪鐵龍車子又把這人流帶走, 一隊,一隊,水中的游魚哪! 白色的人流把Cafe的肚子充實了, 豐滿的Tiffin,奇味的飲品, 雷電x播散著爵士歌音, 一口茶,一口煙, 笑語消磨這短促的一瞬。 金屬的鐘音迴蕩於都市之空間, 一下,一下,緊敲著人們之顆心。 於是煩雜的機聲戛然停止了, 黑洞洞的機房放走了人, 揩著汗珠,喘息! 低矮的門階, 流注著黑色的人流, 涼風拂去心之鬱抑, 才知道陽光那麼令人可愛! 肚子空了,走吧, 行人道上游著疲憊的人魚, 街頭,渠邊,蹲滿了人, 兩碗茶,一件腐餅, 耳間還存著權威者吆喝的厲聲, 一陣愁,一陣怨, 悲憤消磨這短促的一瞬。 長短鐘針交指著正午的太陽, 說這是最平等的一瞬吧; 而地獄與天堂間的距離呢,遠著呵! 劉火子 寫於:1934年8月 刊於:1934年11月23日,《南華日報》勁草

訪問香公(香翰屏將軍)

香翰屏(1890-1978),字墨林。廣東合浦縣人。1936年10月28日任命國民革命軍中將。 1937年11月10日任第三戰區第九集團軍副總司令、代總司令。抗戰期間,香率部參加了淞滬會戰和徐州會戰。後回粵復任第四路軍副總司令,兼任廣東民眾抗日自衛團統率委員會主任委員。1939年1月-1945年1月任閩粵贛邊區總司令。1940年在職第四戰區兼任「挺進縱隊東江指揮所」主任。愛護士兵,紀律嚴明,得到同事士卒的愛戴.。 一 日本南支派遣軍的頭目們,在地圖上用紅色的鉛筆在博羅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匪區」;跟著又用藍色的鉛筆在惠陽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良民區」。這兩個不同意義的稱呼,實際上都是一樣的侮辱,而後者尤甚。所謂「良民」無非說可以夠資格做順民而已。不過這侮辱,在過去有不少惠陽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覺得日本飛機轟炸惠陽比轟炸博羅在程度上確乎輕淺得多;因之有一個時期日本飛機在惠陽上空飛過,而一些無知的土民卻可以滿不在乎的站著仰頭看,彷彿那些飛機與他們是有親誼的,永遠不會丟炸彈的樣子。從這事實看來,過去的惠陽民氣是低落的。 不過現在是覺醒了!第一,日本的飛機到底是殺人的(最近就丟了不少次炸彈),第二,戰區的政工大隊、社教的工作團等都在這裡開展了工作。特別是第三點,游擊指揮所坐鎮在這裡,在民眾中建立了信心。而對於民眾工作的實施也非常積極。據說游擊指揮所主任香公(香瀚屏)為了這工作,就常出發到各個鄉鎮去,緊緊地抓住機會,出現在民眾之前,對他們講解時事,慰問,給他們以興奮。現在,」軍民合作站「是遍地設立起來了,曾經在一次大反攻中發揮了他們的最高效能!  「幾月前這裡的民氣是非常低落的,現在才好哩!」一個早上,我有機緣見到香公,問及民眾情形之後,他這樣的回答我:「如今,軍民合作站在很多鄉鎮中建立起來了,山西的民運怎樣好,可惜我們沒有機會看過,但我相信我這裡做的也不壞」!說得好像很興奮!  是的,一個軍政長官長官能夠注意到民眾工作的,無疑一定收到很好的效果。還有一個例子,那天同他談到食糧價格高漲,以及禁止牲畜出口問題。他說牛是絕對禁止出口的,因為這是對於農力的關係。而豬雞之類。第一,人們不一定要吃,第二,輸運出口,也是對外貿易之一,而且主要的還可以讓老百姓從此賺幾個錢。所以他還不打算禁,雖然這必然使得豬雞會因此貴起來

劉麗北:編者的話

讀者看到這些文字時,盤踞在我心頭數年的責任重負終可以放下了。這重負不僅是對父親劉火子深切的懷念,也是將這些對香港早期文學研究十分有用的珍貴資料整理重新公布於眾,讓有心人可以使用。 一九九零年春節,我離開生活多年的上海到香港定居。臨行前,父親囑托我,到香港後,一定要設法找一位筆名叫小思的盧瑋鑾女士。大約是一九八八年,盧瑋鑾女士曾經到上海托人找過父親,想瞭解三十年代香港文壇的舊事,可惜當時父親腦硬膜出血,正在醫院搶救,錯失了見面的機會。父親事後得知此事,深感遺憾,可是因健康日差,一直未能聯絡盧女士。 我在香港小思老師家里見到她搜集整理的幾百位香港作家的資料,其中關於劉火子的資料也有一疊卡片,有些內容竟然是我從未聽聞的。這時我才知道,儘管父親自一九五一年離開香港後再也沒能重返這塊生他育他的土地,可如今在香港還有人留意著他,還有人在搜集他三十年代在香港文學活動中的有關資料。 父親在上海《文匯報》當了二十年夜班總編輯,也許,新聞工作本身已是一種節奏非常緊張的工作,更何況是連續幾千個以夜當日耗盡心血的日子;之後又是十年「文化大革命」,父親被「反動文人」的帽子壓得抬不起頭,因此自我們懂事以來,雖然聽說父親有「詩人劉火子」的雅稱,卻幾乎沒見父親寫過詩。改革開放後,父親見到中國重現生機,沉寂了多年的詩興又重回,寫了一些謳歌建設的詩,亦有意將自己三、四十年代的舊作整理出來,可是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完成這份心願了。 一九九七年,母親在父親去世後的第七年也辭世了,在整理父母的遺物時,我和弟妹們發現父親留下的字跡凌亂的詩稿。妹妹麗星將部分詩稿謄抄出來,有些看不清的地方畫上了問號。最初我只是打算為父親出版一本詩集,也算了卻子女紀念父親的一樁心事。這時恰巧見到劉以鬯主編,香港市政局出版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里面收集了父親劉火子的條目。一方面,條目認可了父親是香港文壇的一員,另一方面,條目的資料又簡單到令我深感不足。我瞭解到香港藝術發展局將保存和研究香港文學資料作為工作的主要方向之一,促使我想將父親三、四十年代寫的詩歌、文章儘可能地整理出來,我認為這與香港藝術發展局的宗旨是相符的,也是一件有裨益的事。 由於戰亂的原因,父親在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逃離香港時,將香港寫的全部作品丟失了;第二次從桂林撤退逃難,又丟光了在桂林寫的作品;之後多次被迫匆匆離開一個城市,什麼都沒能留下。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