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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火子:金仲華冤案始末(未完稿)

金仲華


1968年春,一個江南常見的寒冷的早晨,為了能及時到「牛棚」讓「打鬼隊」隊長點名,天還未亮透,我就趕緊起床,胡亂地洗臉、刷牙、穿衣,吃了早飯,跨出大門上路去,剛走下樓梯,迎面沖過來一個青年,金仲華的侄子金明生,他臉色刷白,木然地望著我喘息,半晌說不出話,一種不祥的感覺馬上竄進我的心頭。今天一清早奔著來,肯定出了什麼事了。不幸而猜中,他噙著淚水,結結巴巴地對我說,「伯父…伯父他……」,我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痛苦地用手往頸部比劃著,說「是半夜兩點鐘出的事體,當時誰也不在意……」說著說著,便嗚咽起來,說不下去了。我盡力使他情緒安定下來。他告訴我,事情發生後,祖母——金仲華的老母親,才回憶起,半夜裡仿佛聽到樓上響過一聲木凳倒地的聲音,有誰意識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老太太都快九十了,腿骨曾跌斷過,行動不方便,為此她十分怨恨自己當時未能到樓上去看看。

金仲華就這樣離開我們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叫我也難以抑制悲愴之情湧上心頭。但當我想到與仲華相依為命,年近九旬的老太太,想到數十年在仲華提攜下成長的我的夫人阿端(金端苓),想到……我強使自己的感情平靜下來,在這雷殛般的一瞬間,他們多麼需要力量給以支援啊。我同明生急忙回到屋裡,把情況告訴端苓,並一再叮嚀她,在這樣的時刻裡,需要的是堅強和鎮靜,特別囑咐她對母親一定要百般安慰。「牛棚」不能遲到半秒鐘,說罷,我便匆匆出門去了。

真佩服這位值得尊敬的金老太太,經受得起這場老來失子的爆炸性打擊,老母親表現極其堅強,沒作過一次呼天搶地的哭泣。老人家確信兒子生平行得正,站得穩,所有交往的朋友都完全是好人。出事之後,「四人幫」向她「外調」兒子的情況,她斬釘截鐵地對來人說:「我兒子是好人!如果我兒子做過什麼虧心事,可以拿我這副老骨頭來償還。」就憑這股正氣,老太太依靠兒女、孫子每月接濟,過著清貧的生活,倔強地繼續活了九年,直到1974年,才離開人世,享年九十六歲。朋友們都知道仲華事母至孝,但單從世俗倫理的母子觀念來理解是不夠的,這位老太太不但含辛茹苦把兒子撫養成人,而且一貫支援兒子從事的正義事業,在兒子死後繼續堅信兒子事業的正義性,不容許對兒子光明磊落的一生抹黑,對這樣的母親,怎能不尊敬,怎能不孝。

仲華去世的那一天,上海的造反派「英雄」們,正在文化廣場煞有介事地舉行學習積極分子大會。報社裡那些晨昏都強迫著我們低頭彎腰請罪的人,一下子都成了學習積極分子,正在興致勃勃地準備出席大會。我把仲華的不幸消息寫「思想匯報」,交給那個管「牛」的頭頭,原先我已作好挨鬥挨批的思想準備,沒想到這一天,那個「司令」幾乎看都不看,就把紙頭塞進口袋,冷漠地瞧我一眼就走開了。

我真想去向仲華同志遺體告別,但「文化大革命」有規矩,既被打成牛鬼蛇神就得六親不認,即使在馬路上踫到親友,打個招呼,也被說成是「黑串連」,遭受批鬥。仲華雖死,我也無權去見他最後一面。當時「四人幫」對仲華之死,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仲華去世的當天,端苓就被告誡,不許聲張出去,「誰走漏消息,誰就得負責,格鬥勿論!」其實我們還能告訴誰呢?

就在仲華事發第三天,我們被抄了家,端苓給隔離起來。從此經過漫長的八年,素有社會活動家美譽的金仲華成了迷一樣的人物,生死未卜。老朋友想探一探究竟,受到阻攔。葉聖陶老先生有次來上海,問負責接待的人(應該說是監視的人)表示想看看兩個人,一是仲華,一是豐子愷,沒有獲得同意。應宋老太太邀請來華訪問的國外朋友提出要見金仲華,遭到拒絕,外國來的朋友退而求其次,來到上海要看看金端苓,端苓事先得到指示,回避談論金仲華的問題。因此,每當外國朋友心急地向他問起她哥哥金仲華的情況時,她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外賓心裡有數,就不再問了。最可惡的是,「四人幫」的爪牙們把仲華的遺體送去火葬時,竟也吩咐火葬場工作人員,作「無主」處理!直到1978年,仲華沈冤得雪,骨灰再也無法找到,在烈士公墓舉行安葬儀式時,仲華的骨灰盒裡只裝著他生前用過的一支鋼筆和一枚圖章。

1965年年底,由於文痞姚文元署名的那篇「劇評」在報上發表,標誌著十年動亂的號角吹響了。那時仲華剛剛出國回來不久,這是他最後一次出國了,還是單人匹馬出去的,而任務卻很不簡單,可見黨對他是十分信任的。對於那篇臭名昭著的文章,他讀之再三,很不理解。吳唅是他的好朋友,常有來往(有次是吳來上海,到金家作客,飯後還玩了一會橋牌)。他深知吳唅是一個十分忠誠的愛國知識分子。為什麼突然對吳下刀?為什麼把一個不久前還被稱頌的,死了近四百年的明代官員海瑞作為箭垛?他不明白,問我,我也說不清楚。隨著形勢的發展,更使人目昏眼眩了,一下子整個社會混亂起來了,像一籮筐雞蛋打翻在地,成了不可收拾之勢。學校沒有人讀書,說是停課鬧革命;工廠裡機器不開動,說是不給修正主義生產;火車不按時發車;許多家庭隨便被人入侵抄家,主人戴著高帽子遊街,敲著破臉盆辱罵自己是吸血鬼、走資派……為什麼要這樣糟踏人的尊嚴?即使是跟著黨走了幾十年像金仲華這樣的革命知識分子,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還是苦思不得其解。但是他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捫心自問,一生光明磊落,黨說一,他從不說二,他深信黨是瞭解他的,群眾是瞭解他的。最苦惱的是,到了辦公室,開始沒人理他,正常的工作秩序被打亂了,沒有人好好工作,更沒有人學習,他被冷落在一邊,除了奉命打掃衛生以外,無所事事。儘管如此,他自己幾十年來一貫的工作、學習方式依然堅持下來。我記得他說過,這沒什麼,群眾運動麼就是這樣,猶如大掃除,不經心把掃把踫著人,打碎一兩件小東西是常有的事,有什麼要緊!他每天還是全神貫注地讀報紙、聽廣播,關心人類的正義事業,分析國際問題的每一個動向,注意每一個事態的來龍去脈。幾十年來從未間斷的資料工作仍然堅持著做,從劃紅杠杠到剪貼沒有停下來。印尼問題發生的當天,他聽到廣播之後,激動的不得了,攥起拳頭往桌上一敲,連呼糟糕。由此可見,不管外面鬧翻天,仲華仍然安之若素。有一位在他領導下從事研究工作的國際問題專家,有一天拄著拐杖上門來看他,傾吐自己的想法,他給他以安慰,勸他不要悲觀,要加強信心。這位朋友對仲華這一席話,非常受用。當他一旦接到仲華不幸消息時,認為無論如何不可相信:這樣達觀,堅強而有遠見的人,怎可能走這樣的路呢!事後,許多朋友都會想起,有時夜深了,仲華撿起電話給他們來一次通話,互道平安,互相慰藉。巴金就是他經常通話的老朋友中的一個。

然而,這場運動畢竟不像打掃衛生那樣輕巧,傷害他的事接踵而來。起先是他領導的那個單位越來越多地出現指名道姓的大字報,說他執行的是修正主義路線,還有的指責他提倡認真專研業務,而不提倡認真讀「毛選」,讀「語錄」。上綱上線,可他倒不在乎這些,認為這是兩碼事,是能說清楚的。也有那麼幾個能說會道的造反派頭頭,「上躥下跳」,不斷對他施加壓力,他們到底想從他身上撈到些什麼,他可弄不清楚。這時候,每天打開電視機,幾乎都有「鬥批會」的實況轉播,陪同他收看的只有老母親,冷冷清清。熒光屏上出現的盡是些熟悉的臉孔,或者是同僚,或者是學者、教授、藝術家,一個個被揪著頭髮,雙臂反扭在背後,像噴氣機樣子被押上審判台,胸前掛著沈重的大木板,寫上被打上XX的名字,跪在地上。一張張極其痛苦的臉孔,使他看了十分難過。有一天,他狠狠地關上電鈕,再不忍看下去了,對我和端苓說:「現在還好,就不知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呢!」顯然潛台詞沒說出來。

不知來自何方的「紅衛兵」,一批又一批闖到他的家裏。金仲華的家面臨復興路上,大門沒有任何攔阻,街上的行人都可以按門鈴。此刻,誰按一下門鈴,老保姆就會開門,紅衛兵們來勢洶洶地向仲華提出一連串要求:配房子呀,裝電話呀,印小報呀,給棉大衣呀……等等,等等。小將們怎會知道,這時候的金副市長,連常用的小車都不給他了,還能有什麼辦法去滿足他們的要求!再說,仲華對他們東躥西躥,也很不以為然,冷靜地把他們打發走了。差不多同一個時候,仲華門口的信箱裏突然給塞進一張小紙頭,也算是恐嚇信吧,上面寫道:「金仲華,你放老實點!」到底是誰投進去這張紙條,它和紅衛兵有無聯係,還是發自另外一些人的恫嚇?總之,誰也說不準。有一點,仲華是意識到的,麻煩事將會接踵而來。

一切工作都被剝奪了,生活圈子越來越小,到1967年下半年,只有兩個地方他得經常去,一個是市人委,一個是國際問題研究所。不是為了去工作,多半是應付「外調」,回答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問題。有時單位裏開批判會也得去,站在一旁聽主持會議的人聲嘶力竭地呼喊。在我未進「牛棚」之前,我同他之間來往是比較經常的,一般是我與端苓去看他和老母親。也有幾次是他到我家來,通常是吃過夜飯之後,由疼愛的外孫女培著來,最後一次他到我家來,大約是十月間一個晚上,天空飄著涼絲絲的細雨,他撐著雨傘,帶著口罩,外孫女圓圓依偎在他身旁,沿著淮海路走路過來的。這一夜我們談得很歡,他得意地告訴我,在一個商店櫥窗裏看到一張紅衛兵小報(那時候這類小報多如牛毛),說是周總理對某一個紅衛兵組織的頭頭說,文化大革命也該有一個結束的時候,能在春節前結束就好。仲華說,如果真是這樣,那該多好!

對周總理,仲華一向從心底裏表示崇敬。他從幾十年工作實踐中體會到,總理總是在關鍵性時刻說出給人以勇氣,給人以光明,給人以方向的,現在文化大革命刮的那股無定向風,使多少人陷入迷惘,多麼需要聽到總理的話啊。仲華反複掂著總理的話,心裏感到突然閃耀了一絲光芒。臨送他出門,天上還下著菲菲細雨,我從他臉上看到最近從未有過的興奮表情。但是,永遠引以為憾的是,這竟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面。不久,那場災難性的所謂「清隊」開始了,同許許多多幹部、知識分子一樣,我被關進了「牛棚」,從此「六親不認」,「朋友不許見」,我同仲華的直接聯係隔絕了,通過端苓的傳話,彼此只知道一些生活起居情況,卻無法交換對時局的看法了。

周總理十分愛護知識分子,對仲華處境當然不會不知道,在紀念仲華逝世十五週年(1983年4月3日)座談會上,當年主持市人委秘書處工作的範徵夫提到,他曾收到周總理下達的指示,上海一定要切實做好保護兩個副市長的安全工作,其中的一個就是金仲華。可見周總理已經注意到「四人幫」對金仲華等的迫害。可惜範徵夫還未來得及按照文件精神採取保護措施,他本人已先受到迫害,關進了「牛棚」。周總理的指示,對「四人幫」爪牙控制著的上海市「革會」,僅僅一紙空文。範徵夫透露的情況,在十五年後我們才第一次聽到,當時處於「全封閉」狀態下的金仲華當然全然不知,這真是莫大的悲劇!

1976年「四人幫」倒台,最高人民檢察院起訴「四人幫」的罪行中,其中一條是迫死了上海市市長曹荻秋和副市長金仲華。

金仲華是一個非常自愛,性格隨和、謙遜、坦率,十分懂得人的尊嚴和十分愛護自己人格的進步知識分子的典型。「四人幫」套在仲華頭上頭一頂帽子是「關係複雜」,進而「裏通外國」、「國際間諜」。作為一個著名的新聞工作者、國際問題專家、社會活動家,金仲華當然相識滿天下,有中國的、外國的,政治態度有進步的,有中間的,也有落後的,但關係深切的絕大多數人,是中國政治舞臺上聲名赫赫的領導人和進步人士:是周恩來、是宋慶齡,是潘漢年、廖承志、胡愈之、范長江、茅盾、葉聖陶……「四人幫」深知仲華一生清白,難以從雞蛋中挑出骨頭,因此,對仲華進行的不是通常使用的直接的人身迫害——沒有隔離,沒有關牛棚,更沒有下毒刑,關黑牢,而是精神折磨,無窮盡地追查,追查他一生經歷,追查誰引導他參與革命行列,誰指揮他戰鬥,誰與他往來最密切,企圖從中找到把柄。

當上海市人民政府被奪權後,仲華還得在規定時間或臨時電召到機關去,有時甚至當作擺設讓他參加一些紀念集會,卻不給他專用的車子,讓他去擠公共汽車。過去,仲華經常訪問群眾,或向群眾作報告,許多群眾都認得他。在公共汽車上或公眾場合,有人默默向他行個注目禮,更多人在前後左右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即使偶遇熟悉的人,也不敢在公開場合與他打招呼,這在他的內心深處,好像遭受到扭絞一樣痛苦。在他主持的國際問題研究所裏,他原來的辦公室已被「造反派」堂而皇之地佔用,他與為數不少的被「打倒」的幹部坐在一間陰暗侷促的房間裏,面對平時一起研究工作的同僚,卻不許交談,寫不完的思想匯報和交代問題,日困愁城。批鬥會經常舉行,雖然他不是主要挨批對象,但每次會都得參加,批辦研究所路線,批對國際問題看法,成了不點名的被告。最惡劣的做法是對仲華採取暗中監視的特務行徑,這是仲華難以忍受的。仲華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後來撕碎丟在字紙簍裏,一會兒就被造反揀走了,究竟造反派要幹什麼?這位洞察世界風雲,對國際形勢了如指掌,分析準確的權威,此刻也難以明暸了。他在遺書中說,「精神上的壓力不斷增加,國際所的氣氛特別緊張,不知發生了還是將發生什麼問題。」「鬥爭是錯綜複雜的,我的處境特別困難。有人過去上躥下跳,現在又見風駛舵,沒法阻止他把罪責往別人身上推。」字裏行間可見仲華當時的處境和無奈的心情。

1968年暮春的一個晚上,一個陰謀事件發生了。「四人幫」假手於國際問題研究所一部分造反派,對金仲華採取「革命行動」——抄家。據說在採取行動之前,造反派內部也爭論得非常激烈:一派人認為,對像金仲華這樣地位的人實行抄家,應先報告公檢法,另一派人則主張立即動手,不必理會什麼公檢法,如有責任,全由他們負責。這派人為何堅決要抄金仲華的家?是哪些強硬後台在支援這派人的抄家行動?……

終於,一大群人聲勢洶洶的來到金仲華家,說是掃「四舊」來了。翻箱倒櫃,連老母親金老太太,老保姆鐘媽房間的衣箱和抽屜都倒翻出來看過,弄得狼藉滿地,一片混亂。造反派翻出了金仲華珍藏的一大批信件。當他們把這八十多封信件裝進一個尼龍袋準備拿走時,仲華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吼道:這些信件不得看!更不能拿去!可「造反英雄」們有人背後撐腰,正不可一世,硬把這些信件拿走了。這批信件有中文,有外文,有的是根本是英文原始手稿。造反派裏根本沒人能看懂這些東西,據一位當時被造反派點名一同前去的懂外語的人說,造反派頭頭翻到信件後,不知是什麼,曾要他當場看看,是什麼人寫的,寫的什麼東西。「四人幫」被打倒後,他對調查組說,他記得這批信非常重要,有些還是珍貴的重要文獻,其中有宋慶齡多年以來用英文寫給金仲華的信件,還有周恩來和廖承志寫來的信件,有許多涉及到外交方針的指示,也有一大疊是金仲華用英文為當年保衛中國同盟起草的文件,等等……

儘管金仲華經歷過許多尖銳鬥爭場合,在國內同國民黨反動派鬥了幾十年,在國外同德意日法西斯,後來又是英美反動派,可這場「文化革命」,特別是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所謂「革命」行動把他打懵了。幾十年來,他一直得到黨的關懷、鼓勵,得到黨的信任和瞭解,對他而言,這種情感如同母親信任兒子一樣重要,但為何慈母突然對自己變得如此不信任,轉眼間自己被看成最大惡極的特務,裏通外國的反革命分子?他想不通;到家里掃「四舊」,什麼都不拿,偏偏要取走這些重要的信件?他想不通;這些重要的信件被立即送到中央文革小組,張春橋在造反派書面報告上劃上重重的紅杠杠,下一步會對寫信人有什麼不利?仲華想了很多……

這次事件後不久,仲華作了死的抗辯。時間是1968年4月3日深夜。

劉火子
寫於:1988年,上海
編者按:此文是劉火子大約在一九八八年所寫的未完成之初稿。從底稿看,此段僅是開首第一節,原計劃還會寫金仲華生平經歷等章節,可惜一九八八年底因跌倒引致腦出血無法完成了。由於本文關於金仲華被「四人幫」迫害致死的經過甚有史料價值,特收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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