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施偉達:我隨火子老「學生意」

1978年11月間,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姜椿芳等領導在接待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公司副總裁吉布尼來訪時,敏銳地吸取了對方的一條重要經驗,即在編輯或修訂百科全書的過程中,每年出版一大冊與之匹配的百科年鑒。這個想法獲得了鄧小平同志的贊成。理由非常清楚,當時中國計劃用十到十五年的時間,按學科分卷,出齊全套百科全書。而當今世界,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新知識層出不窮。怎樣才能把大量的最新資訊彙集起來,為正在編輯和已經出版的各學科卷作好資料準備或今後修訂時的資訊儲存,編好《百科年鑒》是最合理的選擇。

那時的工作效率真高,沒過幾天,這項重大的編輯出版任務就下達給上海分社。分社臨時黨組幾乎沒過夜就研究決定,由社領導成員劉火子主持此項對我國出版事業來說還是開創性的工作。此前,我早就耳聞,火子老是我國新聞界的一位傳奇式人物。他生於香港,早年以詩歌創作聞名。抗日戰爭爆發後,這位熱血青年先後在香港、桂林、重慶的多家報社擔任戰地記者、採訪部主任、副總編輯,直至香港《文匯報》的總編輯。新中國成立後,聽從召喚,毅然從香港回到內地,出任上海《文匯報》副總編輯,直至「文革」,未能逃過一劫。

經驗老到的劉火子接受此項重任後,在總編輯陳虞孫的全力支持下,迅速抽調人員,組成年鑒編輯部,著手設計框架和重要條目,並組成由他親自帶隊的首次赴京組稿小組,共四人,兩位是資深編輯鄧德和徐葆璟,另一人便是當年被劃入「小青年」行列的我。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矣」!從此,我開始了在火子老身邊「學生意」。在以後長達三十餘年的編輯生涯中,這段經歷彌足珍貴。尤其是火子老的言傳身教、耳提命面,讓我的編輯生涯從一起步就站到了一定的高度。

首先是火子老擁有廣泛的人脈關係和優質的作者資源,使我一下子就明白,要想當一名好編輯,就得腳踏實地,從這裡起步。記得一進京,他就為我提供了一份長長的組稿物件名單,還逐一介紹了這些對象的專長、性格,直至個性化的聯繫方式。至今我還記憶猶新,其中有著名經濟學家駱耕漠、歷史學家黎澍、文化界前輩夏衍、時任石油部長孫大光、老資格的外交家宦鄉,等等。他怕我有「名人膽怯症」,只要一有空就親自帶我登門與這些名人接上關係。記得我們在孫大光部長的辦公室,在駱耕漠的書齋裡,一聊就是一二個小時。有時免不了開點「無軌電車」,但感情關係越拉越近了。

其次是火子老那鍥而不捨的韌勁,決不輕言放棄。在向黎澍組稿和請教問題、尋求幫助時,黎當年在中國社科院等多個部門有兼職,是位「熱門」人物,忙得不可開交。火子老一次次與他接洽,都無法落實。但最後黎澍還是敵不過火子老的韌勁,答應抽晚上時間在他家見面。那天怕節外生枝,劉火子帶著我,在黎先生下班前就守候在他家大門口。一見到多年未能謀面的老朋友,黎澍也很高興,越聊話越多,於是由他夫人上灶,在他家便飯,一直聊到深夜,仍意猶未盡。以後因工作上的需要,我單獨上過黎家大門,黎夫人熱情稱我「上海小朋友」又來了。

更讓我受到教益的是,火子老旺盛的職業精神。因受「文化大革命」的耽誤,他出任《中國百科年鑒》主編時,已年近古稀,且患有多種老年疾病,血糖偏高,編輯部裡的幾位年輕人經常與他開玩笑,稱他「尿裡有糖」。他帶隊去北京「打天下」時,家屬也很擔心他身體受不了,但一到北京,他就像戰士上了戰場。為了搶時間,白天晚上連著幹。有一次,到了晚上七八點鐘,他要我陪他去夏衍家。那時北京的交通沒有現在那麼便捷,計程車要提前一二天預約。他和我們一樣,外出大多是擠公車。夏衍一聽這麼晚了老朋友還要上門,問他怎麼回去。火子老回答很乾脆,大不了走回來。好在不過二三公里,夏衍終於拗不過他。在火子老的具體指導下,我很快與中國社科院的經濟、哲學、歷史等大所建立了工作網路。見我長進很快,火子老很高興,還說,這次任務緊,沒時間了,下次來收稿時,我請你們去「全聚德」吃烤鴨。後來果然兌現了。

為了《中國百科年鑒》的問世,劉火子知難而進,他利用自己長年從事新聞工作所積累的專業知識、人脈關係以及職業敏感,迅速組織團隊,一邊帶領編輯上北京各部委辦積極組稿、落實作者,一邊在參考多種外國年鑒等工具書的基礎上,精心設計欄目,確定版式。他還和年輕的編輯一起,奔赴當時位於安徽績溪的海峰印刷廠,審看排版效果,檢查製版品質。在簡陋的車間裡和編輯部同志一起商討工作,審定校樣。他還動員自己的夫人——曾是我國地圖繪製專家的金端苓重新拿起擱置多年的鴨嘴筆,為百科年鑒中的「各省、市、自治區概況」和「各國概況」欄目繪製地圖,每本多達200幅以上。還動員當時尚在大學讀書的女兒也積極上陣,請同學一起來家裡幫助在勾畫好的地圖上填色,可謂嘔心瀝血。

1980年秋天,我國第一本《中國百科年鑒》終於面世了,從立項到出書,前後不足十個月。十月懷胎,一部內容涵蓋我國及世界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科技、文化等十六個部類的大型綜合性百科年鑒破土而出,從此引領了中國出版史上的「年鑒熱」。沒有火子老這樣的領軍人物是難以想像的。我在他身邊「學生意」的日子裡,更是親歷、親聞,切身感受到他那可貴的敬業精神。

施偉達
2018-9-13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訪問香公(香翰屏將軍)

香翰屏(1890-1978),字墨林。廣東合浦縣人。1936年10月28日任命國民革命軍中將。 1937年11月10日任第三戰區第九集團軍副總司令、代總司令。抗戰期間,香率部參加了淞滬會戰和徐州會戰。後回粵復任第四路軍副總司令,兼任廣東民眾抗日自衛團統率委員會主任委員。1939年1月-1945年1月任閩粵贛邊區總司令。1940年在職第四戰區兼任「挺進縱隊東江指揮所」主任。愛護士兵,紀律嚴明,得到同事士卒的愛戴.。 一 日本南支派遣軍的頭目們,在地圖上用紅色的鉛筆在博羅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匪區」;跟著又用藍色的鉛筆在惠陽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良民區」。這兩個不同意義的稱呼,實際上都是一樣的侮辱,而後者尤甚。所謂「良民」無非說可以夠資格做順民而已。不過這侮辱,在過去有不少惠陽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覺得日本飛機轟炸惠陽比轟炸博羅在程度上確乎輕淺得多;因之有一個時期日本飛機在惠陽上空飛過,而一些無知的土民卻可以滿不在乎的站著仰頭看,彷彿那些飛機與他們是有親誼的,永遠不會丟炸彈的樣子。從這事實看來,過去的惠陽民氣是低落的。 不過現在是覺醒了!第一,日本的飛機到底是殺人的(最近就丟了不少次炸彈),第二,戰區的政工大隊、社教的工作團等都在這裡開展了工作。特別是第三點,游擊指揮所坐鎮在這裡,在民眾中建立了信心。而對於民眾工作的實施也非常積極。據說游擊指揮所主任香公(香瀚屏)為了這工作,就常出發到各個鄉鎮去,緊緊地抓住機會,出現在民眾之前,對他們講解時事,慰問,給他們以興奮。現在,」軍民合作站「是遍地設立起來了,曾經在一次大反攻中發揮了他們的最高效能!  「幾月前這裡的民氣是非常低落的,現在才好哩!」一個早上,我有機緣見到香公,問及民眾情形之後,他這樣的回答我:「如今,軍民合作站在很多鄉鎮中建立起來了,山西的民運怎樣好,可惜我們沒有機會看過,但我相信我這裡做的也不壞」!說得好像很興奮!  是的,一個軍政長官長官能夠注意到民眾工作的,無疑一定收到很好的效果。還有一個例子,那天同他談到食糧價格高漲,以及禁止牲畜出口問題。他說牛是絕對禁止出口的,因為這是對於農力的關係。而豬雞之類。第一,人們不一定要吃,第二,輸運出口,也是對外貿易之一,而且主要的還可以讓老百姓從此賺幾個錢。所以他還不打算禁,雖然這必然使得豬雞會因此貴起來

劉麗北:編者的話

讀者看到這些文字時,盤踞在我心頭數年的責任重負終可以放下了。這重負不僅是對父親劉火子深切的懷念,也是將這些對香港早期文學研究十分有用的珍貴資料整理重新公布於眾,讓有心人可以使用。 一九九零年春節,我離開生活多年的上海到香港定居。臨行前,父親囑托我,到香港後,一定要設法找一位筆名叫小思的盧瑋鑾女士。大約是一九八八年,盧瑋鑾女士曾經到上海托人找過父親,想瞭解三十年代香港文壇的舊事,可惜當時父親腦硬膜出血,正在醫院搶救,錯失了見面的機會。父親事後得知此事,深感遺憾,可是因健康日差,一直未能聯絡盧女士。 我在香港小思老師家里見到她搜集整理的幾百位香港作家的資料,其中關於劉火子的資料也有一疊卡片,有些內容竟然是我從未聽聞的。這時我才知道,儘管父親自一九五一年離開香港後再也沒能重返這塊生他育他的土地,可如今在香港還有人留意著他,還有人在搜集他三十年代在香港文學活動中的有關資料。 父親在上海《文匯報》當了二十年夜班總編輯,也許,新聞工作本身已是一種節奏非常緊張的工作,更何況是連續幾千個以夜當日耗盡心血的日子;之後又是十年「文化大革命」,父親被「反動文人」的帽子壓得抬不起頭,因此自我們懂事以來,雖然聽說父親有「詩人劉火子」的雅稱,卻幾乎沒見父親寫過詩。改革開放後,父親見到中國重現生機,沉寂了多年的詩興又重回,寫了一些謳歌建設的詩,亦有意將自己三、四十年代的舊作整理出來,可是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完成這份心願了。 一九九七年,母親在父親去世後的第七年也辭世了,在整理父母的遺物時,我和弟妹們發現父親留下的字跡凌亂的詩稿。妹妹麗星將部分詩稿謄抄出來,有些看不清的地方畫上了問號。最初我只是打算為父親出版一本詩集,也算了卻子女紀念父親的一樁心事。這時恰巧見到劉以鬯主編,香港市政局出版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里面收集了父親劉火子的條目。一方面,條目認可了父親是香港文壇的一員,另一方面,條目的資料又簡單到令我深感不足。我瞭解到香港藝術發展局將保存和研究香港文學資料作為工作的主要方向之一,促使我想將父親三、四十年代寫的詩歌、文章儘可能地整理出來,我認為這與香港藝術發展局的宗旨是相符的,也是一件有裨益的事。 由於戰亂的原因,父親在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逃離香港時,將香港寫的全部作品丟失了;第二次從桂林撤退逃難,又丟光了在桂林寫的作品;之後多次被迫匆匆離開一個城市,什麼都沒能留下。面對

都市的午景

長短鐘針交指著正午的太陽, 說這是最平等的一瞬吧; 而地獄與天堂間的距離呢,遠著呵! 金屬的鐘音迴蕩於都市之空間, 一下,一下,緊敲著人們之顆心。 於是標金局裡的人散了, 堂皇的寫字間也空著肚子 看那意大利批檔的門階, 流注著白色的人流, 而雪鐵龍車子又把這人流帶走, 一隊,一隊,水中的游魚哪! 白色的人流把Cafe的肚子充實了, 豐滿的Tiffin,奇味的飲品, 雷電x播散著爵士歌音, 一口茶,一口煙, 笑語消磨這短促的一瞬。 金屬的鐘音迴蕩於都市之空間, 一下,一下,緊敲著人們之顆心。 於是煩雜的機聲戛然停止了, 黑洞洞的機房放走了人, 揩著汗珠,喘息! 低矮的門階, 流注著黑色的人流, 涼風拂去心之鬱抑, 才知道陽光那麼令人可愛! 肚子空了,走吧, 行人道上游著疲憊的人魚, 街頭,渠邊,蹲滿了人, 兩碗茶,一件腐餅, 耳間還存著權威者吆喝的厲聲, 一陣愁,一陣怨, 悲憤消磨這短促的一瞬。 長短鐘針交指著正午的太陽, 說這是最平等的一瞬吧; 而地獄與天堂間的距離呢,遠著呵! 劉火子 寫於:1934年8月 刊於:1934年11月23日,《南華日報》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