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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專員的悲劇

讓我也叫他做鄧專員吧。他的侍從是這樣叫他的。

我跟他沒有談過話,卻吵過咀;跟他沒有見過多幾天的面,卻看著他的死;跟他沒有什麼感情,卻為他的死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我恨他,恥笑然而也可惜他!

是我第二次出發到前線的時候,季節已是晚秋了,但天氣還暖和得很。因為我有一個戰地記者的「銜頭」,路過W城得到了朋友和當地官長們好不少的便利。從W城開到L城船,是兩天開一次的。最近有幾條小汽船被日本飛機炸壞了,留下來走這航線的祇還有兩條。秋天水乾,河路並不好走,船在中流常常擱淺,船期由兩天變成四天,由四天亦變成無期。因此,每一次小汽船多帶上幾艘木船,還每一艘都擠滿客人!人們是預早兩天下船的,遲去了準沒有位子,他們蹲在低矮的艙裏,幾乎連小便也不敢離開,行李亂七八糟的放著,天氣既不涼快,自然是苦不過的事。我們一行三四人,就靠著那麼一點戰地記者的關係,得到朋友們和當地OO指揮所、警察局的幫忙,船一來了,就跟船公司定下了賬房前的一個地方,其實這樣的辦法並不是我這一次開始的,前線班船,好些了不起官長或太太們就靠著這才佔得一塊小地方。警察局的朋友還特別關心,為了保存這幾個位子,不單貼上了字條「OO指揮所定下」,而且經常吩咐當段的警察們關照,不然那張字條還是效用很小。當時,我是自覺得太有點福氣了,不如此也實在沒有辦法,除非也跟其他的搭客一樣放棄了一切活動,兩天兩夜擠在人叢中等船的開行。

我們是船開的當天下午才下船的,把行李交給了賬房以後,又到岸上去吃晚飯。船開七點我們五點半再回到船上來,可是這一回發生問題了。就在我們預定下的地方,發現了不少的東西:三個大而新的皮箱子;兩個網籃,籃裏裝滿了不少罐頭、OO;另外一個大被包,幾簍子鮮紅的萍果,Sunkist,和「太古」方糖,就單單這許多的行李已經把我們的位子佔光了。我趕著去問賬房,怎麼來了這許多的東西,賬房先生好像沒有勇氣回答我的話,祇簡單地說:「是這位官長的」,便把眼睛望著一個躺在交椅的人。那「官長」是一個中年的胖子。艙裏很陰暗,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兇兇地說了,「這是我的!」

「這是你的嗎?不過,對不起,這位子是我們定下了的!」我說。

「誰定下的?」

「OO指揮所跟警察局!」

「我也是OO指揮所跟警察局的!」他說了這麼一句就把頭掉開去,不準備跟我再說了。

我實在有點氣憤,但我還是忍下去。「那真巧極了!」我說「既然是同一個機關來的,那麼?」我的意思是想叫他把行李安排到別一個地方,然後大家各分一半的地位,捱過這幾天的船,擠一點沒有關係的。但是他並沒讓我說下去。

「你有什麼憑據?要麼就叫O主任來!」

我也決定不讓步了。我說:

「你真傻瓜!O主任管你這麼小事嗎?你要曉得位子是不是我的,就請你打電話去問好了!」

這麼一來就成了僵局,我也索性的坐下來。我跟我的同行者說:怪不得警察局的朋友要吩咐警察常常關照,為的就是這些蠻不講理的東西!

但終於賬房的先生想出一個調解的辦法。他說:這位子的確是這位先生定下的,警察來關照過了。現在賬房裏有兩張職員睡的床位,天氣還熱,職員可以在艙面睡,就請這位官長要那兩個位子,三五天就到了,請通融一點吧。

事情總算解決了。船在淺不及二尺的河上,意外地走了七天。我曉得他叫鄧專員,是從香港到K地上任的。他帶來的萍果和Sunkist特別的受到他的保護,叫侍從們每天晚上拿到艙門口當風的地方掛起來。他生活得非常豪氣,穿一套薄絨的短打,鵝嘜的珠皮鞋;白天,船停在樹陰的地方躲警報,他就到岸上去遊山或吃東西。侍從挾著他不知裝滿著什麼公事包跟在後邊。晚上,船在法律以外的航線走著,賬房裏的麻雀局,是經常開著的,自然,我們的專員是其中的一名戰將,但似乎他勝利的機會很少,單單有一個晚上,他便輸去一百五十多塊錢!不幸的就是我睡的地方和他那裏非常接近,他講話或者笑的洪大聲音,搓牌的巨響,使我整夜很難入睡。尤其令人厭煩的,他好像小便的次數非常多,每次從那矮小得像狗屋一樣的門口爬出來,又爬回去,往返的跨過我的足部,使我感到可笑而又可恨!

在L城,他顯威風了。我們在那裏等了整天還不容易找到一個貨車的空位,而他,卻有一部流線型的房車在等著接他。他小心地把萍果和Sunkist放在他位子的旁邊,皮箱網籃縛在車的尾在後面,就揚著灰塵而去,我們的貨車遠遠的落在後方。

最近前方的情況很緊,日人在這方面的戰線增加到三個半師團。我趕到K地的緣故也就為的想看這一場戰爭。日人的攻勢相當犀利,我們的幾個據點都被突破了,跟著謠言就繁興起來,像無數的大浪潮蕩進每一個市民的耳裏。市面顯然埋著不安的情素,人們關切著前線每一秒鐘的變動,和日人進展的路向。

一個晴朗的下午,市面忽然來了騷動,傳說已聞到炮聲了!自然這是無所根據的,祇不過是我們工兵在破壞一些不必要的工事和橋樑而已,但情勢比前緊張卻無可諱言。當晚,整個市面紛亂起來,每一家店舖和住宅都開始檢拾貴重的及必需的東西準備疏散。其實警察局也頒下疏散令了。火車站擠下幾萬人!行李、貨品,小孩子、老人、病者……擠滿車站前的大廣場,火車增加了不知多少次特別班,還沒法運走這許多人!

第二天,市面仍然紛亂,大清早警報就響起來,接著不久飛機便到了市空,幸而沒有轟炸,但證明我們防空監視的範圍已經縮小了。中午,警報又來,之後就整天沒有解除了!

下午,我到司令部參謀處問情報,O君並沒有把真實的情形告訴我。

「好呢?還是壞呢?」我問。

「我不能決定的答覆你!」O君說。

「但警報的範圍好像縮小了!」

「我祇告訴你:這裏的特務■也配上手機關了!」

「幹嗎呢?」

「打騎兵!」

「哪兒去呢?」

「開到前邊去!」

「什麼地方?」

「OO口!」

「O人已到了什麼地方了?」

「不能告訴你!」

雖然他說不能告訴我,我卻曉得情況不很好。但當我辭退出門的時候,他卻帶笑的問我:「你又要到前線去吧?」

「可以去嗎?」

「怎麼不可以去?要看東西就不要放過呀!」

我是有經驗的,我曉得這一場會戰又一定有把握了。好幾次會戰我都聽過長官們類似這樣的暗示,而結果勝利當然屬於我方。

「怎麼不去呢?什麼地方可以到找車子?」

「好像明天早上有一部車子去,這裏的戰時工作隊要開到前方。你可以到副官處查一下。」

其實副官處並沒有專開的車子,所有的都已調到OO地方運載生力軍去了。明天早上開的祇是一部用來疏散軍隊長官們家眷的車子;因為同路,戰工隊順便借搭到OO,下車轉到前方。戰工隊一共十四人,都是年青的男女夥子,加上我是十五個。其餘就是一個遞步哨,兩個憲兵,三個什麼官長的女眷,一個勤務兵,和兩個我非常面善的人:一個胖子,一個青年。

後來,我記起了:在船上朝夕見面的鄧專員和他的侍從!他真不幸,我想,他正要走馬上任,卻來了這麼一場緊張的局面啊!現在,他還是穿著那一雙鵝嘜的皮鞋,一套鼠灰色格仔絨的短打;侍從手裏拿著的公事包還是一樣的飽滿,不過行李卻祇有一件小皮箱,那些鮮紅的蘋果和Sunkist呢,我想應該送給人家了吧?

車子開得非常快。戰工隊們沿途唱著歌,他們的嗓子好像永遠不會乾啞的。太陽出來了,車子停在路旁添水。大家忙著下車伸一伸懶腰,拍下臉上、頭上和衣服上的塵灰,再開車的時候,我們的位子有了小小的變換:鄧專員坐在我的右邊,一個憲兵坐在我的左邊。但我們並沒有談起話來;其實鄧專員也不容易談出話,他像醫生的樣子把手帕蒙住鼻子和嘴巴。

但終於有一個戰工隊說話了:

「太陽一出來,O人的飛機就活動了。有一次在南潯線,我們坐在一部蓬車裏邊,飛機在上面追,我們全不曉得,一直到機關槍打下來了,我們才跳下車向後邊散開,結果有兩個同志受了傷!?」

這麼一講,馬上就有人注意到天空,特別是兩個女眷和我們的鄧專員。他們的眼睛不期然的在天空兜了一個大圈,一直等到那位戰工隊再說:「不過不怕,這部車子沒有蓬,遠遠就可以看見飛機了!」他才不好意思的放下頭。

跟著有一個長時間的沉默。車子向著山上爬,從這個山到那個山;那個山爬上了,另外又是一個山,這樣延綿不絕的爬上去,往下望,我們的車子簡直有如騰雲駕霧了。

車子顛簸得簡直難以形容,車輪從每一個泥窪輾過,人們就好像坐在一匹墨西哥的瘋牛背上一樣!大家都握緊車上的一點什麼,咬著牙根扺受著。

突然,我旁邊的一個憲兵好像記起一件什麼事情,連忙把掛在他身上的,隨著車子的顛簸向四邊亂碰的乾糧袋抱在膝上,然後,對另外的一個憲兵說:

「這裏有十二個手榴彈!」

這一句話比剛才說飛機襲擊的那許多話顯然更能抓著人們的神經!每一個人都關心著他那個青布袋子。雖然他經已緊緊地抱在懷裏,盡量減少它跟其他物體摩擦或相碰的機會。

終於話題打開了,有幾個故事由人們口中說了出來:有一個連長騎馬,他背後的手榴彈跟匣子炮相撞發生爆炸;有一個新兵拿手榴彈敲胡桃吃,胡桃敲未開而自己卻爆死了;有一個農夫,在戰後的田野拾到一個手榴彈,他以為是一塊鐵,可以用來打鋤頭,便拿到打鐵店去,打鐵匠也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便放到火爐裏燒,結果是炸死了!

後來的一個故事說完了,大家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車子逐漸下到平原,大家侷促的心情似乎比較開朗,戰工隊又開始唱歌。

車子又開快了。路標告訴我們,離OO……我們下車的地方不過二十四公里。路面仍然不十分平坦,車子在卵形的石頭上左跳右擺的飛馳,就在這■時候,當我們的車子要轉過一個彎,車身突然劇烈地拋了幾下,跟著「啪」的響了巨聲!大家的神經受了非常的震動,在最短的一瞬間,大家重新又喚起那十二個手榴彈的記憶!當我還沒有能力分辨出這一響是什麼聲音時,我看見一個黑影非常慌張地從我的身邊跳了出去。車子還有餘力衝向前,但我卻清楚地看著這一個黑影倒在地下,還微微地兩手想把身子支■,但僅及五寸左右,又重複墮下去。「是不是手榴彈的爆炸?」我意識很迷糊,我回頭看我旁邊的憲兵,他卻還抱著那青布包坐著,他的頭也在看著那個倒地的黑影!

車子因為早前擦著路旁的山石而停了下來,大家跳下車去把那黑影抱起,地下留下一堆血。

我曉得這就是鄧專員,是準備疏散到O縣去的。

車子重新打火,又開前去了。但這鄧專員連最後一口呼吸也沒法保留下來。大家對於這麼一件可怕的事,心情沉重得很,而我,自然比別人更其感慨,我對於他的臉善簡直是一回罪過了!

第二天,我們十五個人在大踏步的往前走,漸漸接近戰線了。

開始聞到炮聲!

在前線,年青的夥子,立即展開了他們的工作:設茶水站,抬傷兵,教育老百姓,寫標語……

而每個人的身邊也經常的掛著兩個手榴彈!

劉火子
寫於:1940年11月香港
刊於:1940年12月1日,《星島日報》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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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翰屏(1890-1978),字墨林。廣東合浦縣人。1936年10月28日任命國民革命軍中將。 1937年11月10日任第三戰區第九集團軍副總司令、代總司令。抗戰期間,香率部參加了淞滬會戰和徐州會戰。後回粵復任第四路軍副總司令,兼任廣東民眾抗日自衛團統率委員會主任委員。1939年1月-1945年1月任閩粵贛邊區總司令。1940年在職第四戰區兼任「挺進縱隊東江指揮所」主任。愛護士兵,紀律嚴明,得到同事士卒的愛戴.。 一 日本南支派遣軍的頭目們,在地圖上用紅色的鉛筆在博羅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匪區」;跟著又用藍色的鉛筆在惠陽的名字上,打了一個圓圈,說這是「良民區」。這兩個不同意義的稱呼,實際上都是一樣的侮辱,而後者尤甚。所謂「良民」無非說可以夠資格做順民而已。不過這侮辱,在過去有不少惠陽人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覺得日本飛機轟炸惠陽比轟炸博羅在程度上確乎輕淺得多;因之有一個時期日本飛機在惠陽上空飛過,而一些無知的土民卻可以滿不在乎的站著仰頭看,彷彿那些飛機與他們是有親誼的,永遠不會丟炸彈的樣子。從這事實看來,過去的惠陽民氣是低落的。 不過現在是覺醒了!第一,日本的飛機到底是殺人的(最近就丟了不少次炸彈),第二,戰區的政工大隊、社教的工作團等都在這裡開展了工作。特別是第三點,游擊指揮所坐鎮在這裡,在民眾中建立了信心。而對於民眾工作的實施也非常積極。據說游擊指揮所主任香公(香瀚屏)為了這工作,就常出發到各個鄉鎮去,緊緊地抓住機會,出現在民眾之前,對他們講解時事,慰問,給他們以興奮。現在,」軍民合作站「是遍地設立起來了,曾經在一次大反攻中發揮了他們的最高效能!  「幾月前這裡的民氣是非常低落的,現在才好哩!」一個早上,我有機緣見到香公,問及民眾情形之後,他這樣的回答我:「如今,軍民合作站在很多鄉鎮中建立起來了,山西的民運怎樣好,可惜我們沒有機會看過,但我相信我這裡做的也不壞」!說得好像很興奮!  是的,一個軍政長官長官能夠注意到民眾工作的,無疑一定收到很好的效果。還有一個例子,那天同他談到食糧價格高漲,以及禁止牲畜出口問題。他說牛是絕對禁止出口的,因為這是對於農力的關係。而豬雞之類。第一,人們不一定要吃,第二,輸運出口,也是對外貿易之一,而且主要的還可以讓老百姓從此賺幾個錢。所以他還不打算禁,雖然這必然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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