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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
有人叫畜牲,
有人叫神駒,
如今又有人叫牠作Vitamin M(注一)
一個牠所不瞭解的荒誕的名字。

牠年紀還輕,
當從母胎誕生下來,
長城內外正揚著烽煙。
在連天的大戈壁裏,
消失了短暫的童年。
牠的大兄馱著一個配著火槍的壯士
    跨上戰場,
而牠自己,如今卻流落在沒有火藥味的
    南方海邊。
再聽不到大漠裏同類的嘶鳴,
再看不到大漠裏迷人的景色,
也再嗅不到
沾附著牠的鬃毛、牠的眉睫、
    牠的尾巴、牠的鼻子,
    那些風沙散發出來的沁人肺腑的香味。
吃著南方的草秣,
或者比草秣更營養的東西,
然而負馱著的卻不是火槍手。
那個披著又紅又綠的絲服的騎士,
把牠策進青色的草坪!
Derby!Derby!(注二)
四周迸發出喝彩聲。
牠高興而又惶恐,
驕傲而又怯惊,
帶著人群對牠的希望,
(牠可不理解人群寄希望於牠的到底是什麼?)
不管自己優美的身驅流淌著汗水,
鼻子呼吸著多雨的南方
潮濕的氣息,
牠的四蹄輕巧而敏捷,
為了讓那些把牠與希望聯結的人
    得到滿足,
以所有生命的積蓄,
拼命與同類爭馳。
於是人群歡騰了,
從這里奔過去,
繞了一個圈子回來,
從這一匹越過那一匹,
人群叫喊著:
「赶上去!赶上去!
    Vitamin M!
    Vitamin M!」
一個牠所不瞭解的名字。

突然,
牠摔倒了!
也許由於過份的高興或惶恐,
由於過份的驕傲或惊恐,
牠——
這來自蒙古草原的良種,
如今,龐大的身驅,
灰色的鬃毛、雪白的蹄腳,
沾滿多雨南方的泥濘。
牠耳邊嗡嗡地響著,
聽不到人們的惋惜聲,
也聽不到人們因希望落空
而對牠咒罵!
牠的嘴巴,從兩排雪白而整齊的牙齒縫間,
吐出白色的涎沫,
無力的眼睛張著又閉著,
南方陰鬱的天空,
死水樣的暗雲映在牠的眼瞳裏,
牠淌著眼淚。
這是牠所不料的,
生在北方的大漠,
倒在南方的海海濱,
一部藍十字車把牠送到一個地方。
又是牠所不料的,
牠的生命竟由一顆子彈而結束。
在無驗的痛楚中,
牠想起牠的大兄,
也許在同一個時間裏,
馱負著英勇的戰士沖進戰場,
嘶鳴著、仇恨著、奔跳著,
與牠的騎者同時被一陣彈雨擊中,
悲壯地死去。
牠淌著眼淚。
似乎再沒有什麼人帶著喝彩的情緒,
熱切地叫牠一句:Vitamin M,
牠所不了解的名字,
有穿著絲服的騎者輕拍著牠的肩背,
也沒有人給牠吃一枚燦紅的蘋果。
的生命由一顆子彈結束了,
在無邊痛苦的時候,
在牠自覺生命過於空虛的時候。

注一:Vitamin Money,即把金錢(Money)當作維生素M,在英國殖民地,每年舉行賽馬多次,參加人數很廣,勝者得獎金甚鉅,故稱。
注二:英國人稱賽馬盛會為Derby。

劉火子
寫於:1941年4月,香港
刊於:1941年5月31日,《大公報》文藝1106期,第2版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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